杨源水：悲情表叔（下）乡村人物系列之一

[枣乡纪事] 

我从自己熟识的词汇里反复寻找，最终选定了“悲情”二字。而他，就是在这二字的缠绕下，耗尽了自己的青春 年华 毕生…… ——题记

悲情表叔（下）

在我们村的好多人看来，表叔是个十足的书呆子。念了十多年的书，好不容易熬成个吃公家饭的，却鬼迷心窍地回到庄稼地刨土坷垃。也有的人猜测有可能是为了回来复婚，照顾一直因闹离婚在岳父门上住着的女人和儿子。然而，人们的猜想全错了，直到生产责任制他深感无用武之地渐出人们视野时，他还是光棍一人。

表叔有过三四次的婚恋经历。第一次是在他十五岁的时候，他的生身父亲为拉他回老家，为他张罗了一个大他几岁的媳妇，在一起时间不长就因脾气性格差异太大分开了。按年龄说应该是没办什么结婚和离婚的手续。那个女人还为他生了一个男孩，他却以不便说出的原因，不与儿子相认和拒绝与女人重归于好。

那个女人改嫁后，他与本村一位小他几岁的大龄女青年相爱，在怀上他的孩子几个月后，对方的家人有可能是担心会发生房产纠纷，在几天的时间内，给女儿找了个关外的对象被强行嫁出去了。父亲得知后又气又恨，指责他为什么不早说明情况，男女自由恋爱是合法合理的事情，本来是两个人到公社登个记就万事大吉的事儿，你却闹得鸡飞蛋打了。如果提前把登记的事办了，家庭干涉就是违法行为能依法制他们。现在，自己中意女人被别人娶走了，你才说不是太晚了吗，看起来你真是念书念傻了。不仅如此，女方的家人依仗与表叔恋爱的人，是随娘改嫁时带到我们村的，不管怎么声扬也丢不着他们家族的脸，再加上平时因挨批评受处罚与表叔结仇的人们鼓动，女方的家长除了上门谩骂，甚至还手持械具找表叔的找表叔的麻烦。村里的某些人，就如同时下有意炒作“绯闻”一样，别有用心地借此事攻击他，说他当年跑回来就是为了***的大闰女，窜腾青年团就是为了做这种事……，直闹得他无法在村里工作了。

表叔多日不露面之后，父亲收到了一封东北的挂号信，因为当时的投递必须由收信人签字，发信人也必须在信封上写清楚自己的地址和改名。我记得，那封信的右下角写着“哈尔滨市香坊区东方红公社成高子大队王家厚”。我拆开信封读给父亲听时，才知道表叔已去了东北，王家厚是他的化名。在信中，他先是检讨自己辜负了父亲的培养，做出了愧对上级领导的傻事情，决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，信中依恋着大队上的工作。四十年过去了，现在我依然清楚地记得，在他的信中以“一失造成千古恨，恨源在已不在人”，评估自己错误的那句话。在给他的回信中，我也根据父亲的意思，表明待事态平息后会及时通知他回村。我还以排比的句式，对他进行了这样的评价：“仅仅因为生活上的小节问题，走上了迫不得已道路，造成了离家外流的结果。”多少年来，一想到有关他的事情，我就会想到他来信的内容和我代父亲写回信的情景。

事件平息后，他果真又回来了，并很快恢复了原来的职务。而每逢我们两个人相处时，一提到当年去东北躲避的事情，他就会说你回信的那几句话，我也一直记在心里。

我印象较深的是八一年的夏秋之间，他让人往公社办公室给我送去一张纸条，说务必回家一趟有急事与我相商。我风风火火地赶回家后，四目相对时他只是嘿地傻笑。我催他有么事你快说，他才说与一个挺崇拜他的寡妇好上了，并已有了实际性的行为。我说好哇，你就带着她上公社办公室登记去，我提前将手续整出来，写几个字再按个手印就合法了。他告诉我对方还没有拿准主意，主要是怕他两个舅舅不好伺候。我说你先表态，言明舅舅的事不用她管，并要多说些对她两个孩子一定尽好培养责任，供应他们长大成材成家立业的内容。可时间不长，就有人在他这件事上插了一杠子，让本来已煮熟的鸭子飞到了别人的炕上。我估计，当时这件事他不光告诉过我一个人，因为，最后与那个寡妇成亲的，是一个与他同龄且关系亲密的单身男人。极有可能是表叔曾让这个人帮他拿主意才惹出的乱子。

在表叔最困难的时候，我通过本镇王镇长的关系，给他解决过300元的救济，而他流落亲戚家之后，多次想看望他的事情却一直没有做到。前年，我听说他已经过世了，一心想在农村“大有作为”表叔，就这么无声无响的走了。假如，他不回农村，在教育上起码要晋到高级职称，每月拿两三千元的工资。假如，他成功地与那位女青年登记结婚，到现在也可能是子孙满堂。假如，他与那位寡妇半路成亲，到他老年时也会有一个温暖的窝儿。遗憾是时光不能倒流，坐失良机后，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假如。

我时常在想，表叔有那么高的文化，又懂那么多的道理，为什么会走到这样的地步？他有可能只是顺应了当时大形势下的“天时”，而复杂的农村工作，根本就不会为他这个知识青年形成“地利”。另外，表叔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能力，对谁也上纲上线不怕得罪人的性格，也无法做到在与干部社员的相处中的“人和”。在他看来，只要按一个他认为正确的道走下去，就能够改变农村的落后面貌，就能建设出社会主义的新农村。可是他错了，他为全村社员奔波了十多年，一直到实行责任制之前，也没能解决全村人的温饱，到头来，换来的却是诸多的怨恨和无家可归的结局。

我在所熟悉的词汇里查找过多次，最终还是选择了“悲情”作为对表叔这一辈子的评价。若是有来世的话，我想表叔也一定会痛定思痛，变得头脑清醒，在奉献社会的过程中也要将自己的事办好。（下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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